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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入日本“升学之战”，三位中国妈妈们亲历日版“小升初”

看点 接下来的两个月，日本的“小升初”升学考试季即将拉开帷幕。为了确保孩子能够进入理想的中学，日本父母们竭尽全力，不惜在补习班上一掷千金。然而名校入场券数量有限，对于这场题量一年比一年大、难度一年比一年高的升学之战，闯荡日本的中国妈妈们是如何看待呢？对于孩子的求学道路，她们又有怎样的选择和感悟呢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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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丨庄晓 编丨Lulu

每天下午的四点，彦希都要忙上一小会儿。她要抢着时间，给刚从学校放学的儿子做些简单的吃食，再目送儿子坐上前往私塾的电车。

在日本，私塾类似于补习学校，给学生提供各类考学辅导。根据日本2022年的最新数据，全日本共有四万多所私塾，而中学和高校加起来的数量，也就三万多所。可以说，私塾已经成为日本除学校外的另一个教育系统。

彦希的孩子，就在关西附近一个知名的私塾就读。除了数学补习外，他还要学理科、社会和日语的科目。四个小时课程学完后，儿子到家的时间，都快接近晚上10点。

但心疼孩子的彦希，没有丝毫抱怨。再过两个月，彦希一家将和日本5万多个家庭一起，共同“参演”一出让人心弦紧绷的电视剧，而剧名或许可以直接命名为“中学受验”（以下简称‘中受’）。

图自日剧《二月的胜者~绝对合格的教室~》剧照，该剧以日本“中受”考试为主要题材。

和中国一样，日本也提供九年制的义务教育，孩子小学毕业后，可以直升家附近的公立中学。在日本，大致有四类中学：

公立初中，属于义务教育范围，管辖区内生源来多少收多少

国立中高一贯制，收费同公立初中，需要参加招生考试；

公立中高一贯制，收费同公立初中，需要参加招生考试；

私立中高一贯制，费用较高，需要参加招生考试。

按照规定，一路从普通公办升学上来的孩子，到高三才会学完中学的全部课程。要想冲刺顶尖大学，他们大多会在家多补习一年，来增加成功的概率。

更多的日本中产父母们，会将目光投向升学率更高的“中高一贯制”学校。这些学校会打通初中和高中的课程，合理安排中学六年的学习。

学生既免去了“初升高”的烦忧，又能在高二学完高三全部课程，留下高三一年的时间，全力冲击日本高考。

日本升学上，“中高贯通”名校优势明显。图自电影《垫底辣妹》剧照

但要想顺利入读这些“中高一贯制”学校，孩子们就必须通过这些学校单独组织的“中受”入学考试。近年来，不少日本高中减少了招生名额，普通升学路线的孩子，也纷纷涌入“中受”的考场。

据首都圈模試センター网站统计，今年日本首都圈共有52600名小学生参加“中受”考试，比去年多1500名学生，报名人数实现了连续9年上涨。

考的人越来越多，而好学校名额有限，这就导致了“中受”的试题一年比一年难，私塾的课也一年比一年多。“小升初“的入学之战，正肉眼可见越来越激烈。

那么对于闯荡日本的中国家庭来说，卷入“中受”是一种怎样的体验？在日本“升学之战”中，他们又会有怎样的选择和感悟？

外滩君和三位在日本的中国妈妈聊了聊，一起听一听她们的讲述。

学业成功的孩子，都是“私塾”制造

眼下，新一年“中受”的倒计时已经响起。还有四十多天，彦希的儿子将走上考场。这段时间，彦希儿子到家的时间，都要快深夜12点了。除了心疼外，她也感到了学业上扑面而来的压力。

儿子上学背影，图自彦希

“除了学校要求完成的作业，私塾这块也有要完成的作业。”每天都陪孩子到深夜的彦希深感焦虑。担心作业太多，孩子没时间复习巩固，又怕作业太少，容易遗漏知识点。

焦灼的心情，也源自于彦希一家的“中受”目标。他们心仪的日本私立中学，每年招收180名学生，但每次都有500多位考生报考。

听起来比例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悬殊，可彦希告诉外滩君，这五百多名学生在学术准备上，都旗鼓相当。

“差一分、两分，就可能会有一操场的人在竞争这一个名额。因为在日本，只有达到一定的偏差值，才会报考这一类的学校。”

彦希所说的“偏差值”，是日本用来评定学生能力的一项计算公式。不同于中国直观的考试成绩，日本是以偏差值来体现学生成绩和学校学术的好坏。

以一万名考生为例，若孩子偏差值是70的话、大约排名在228名；偏差值50的话，大约排名在5000。日本父母在给孩子选择学校时，往往都会先看这所学校的偏差值，分数越高，说明这所学校排名越好。

每年6月和11月，日本知名私塾会联合举办全国统一的小学生考试，帮助学生确定自己全国性的偏差值，以及所在私塾内部的偏差值。

日本学校每年也会公布自己的偏差值（类似录取分数线）。若是偏差值为55的学生，很少会报考偏差值为70的学校，因此日本“中受”的比拼，多是同水平层次的较量。“优中择优”也加剧了竞争。

图自日剧《二月的胜者~绝对合格的教室》剧照，私塾上课的学生

彦希孩子所在的私塾，每个月都会举行一次月考，再根据成绩分班。优秀班级的学生也将学到更多、更难的知识点。

如果月考考不好，孩子马上就会面临调班的风险。彦希也曾请教国内的朋友，发现儿子所在的“快班”，数学试卷的难度，和国内初二数学就有得一拼。

除了深度外，日本“中受”考试科目也划分得非常细致。不仅要考近现代史、古代史，还要考类似世界观的地理知识。同时理科中，又被分为天文、生物、力学等多个科目。

要学的东西多了，孩子要考的内容，自然也很多。在私塾中，孩子们每堂课都要连上2个小时；每天下课后，私塾还会派发源源不断的试卷，孩子点滴时间也绝不放过。

走上“中受”这条路后，彦希才发现学习原来有这么难。“一旦孩子考得不好，你就会怀疑自己的选择到底对不对，但现在只能一条路彻底走下去。”

私塾内学习的孩子，图自彦希

眼下，考上梦校的期盼，也是彦希一家备战“中受”的最大动力。

在前几次入校参观中，彦希一家就被这所科技感十足的学校所吸引。这所学校对华裔十分友好，还有像编程机器人、电子信息等特色的社团俱乐部，更重要的是，这所学校绝大多数学生，都能考上像京大或东大这类日本的知名学校，而且学费算下来，一年才三万多人民币。

不过，考上梦校绝非易事。通常情况下，日本小学对学生，没有“出席天数”的硬性要求。到了六年级的关键冲刺期，参加“中受”的孩子们，可以选择不去学校上学，把精力全花在冲刺目标学校上。

彦希一家的目标学校，全国偏差值在70以上，学校更希望能挑选出天赋出众的孩子。为体现孩子真实水平，学校对参加“中受”的孩子，有出席率的硬性要求。

所以即便每天要坐40分钟的电车才能赶到私塾，彦希的儿子仍正常上下学，牺牲睡眠时间、换来日常课业和私塾学习的平衡。

深夜还在挑灯夜战，图自彦希

“我们也在放低预期，孩子可能负担就没那么重。万一考不上的话，也没啥遗憾，毕竟他也努力了。”

高效学习要有合理的计划

和关西地区“中受”主考数学、理科不同，日本关东地区的“中受”，多以社会和国语为主。

在交通便利的东京地区，几乎每个车站附近，都有大大小小的私塾。私塾之间的竞争也很激烈。每次考试季结束后，每个私塾都会在门口的玻璃门上，贴上录取喜报，路过的行人只要抬头，就能瞧见。

每每看到这样的场景，莫笑都会觉得非常熟悉。去年，莫笑的女儿就在一间私塾里，开始了“中受”的历练。

“刚来日本的时候，我就去各个私塾咨询。这些塾会派发很多书，你就可以从中了解每个学校的时间进度安排表。”

女儿进私塾前，莫笑特意认真打听了日能研、sapix、四谷大塚和早稻田这四所关东地区最有名气的日本私塾。

有些私塾不是出钱就能报班，像sapix，还有专门的入塾考试。莫笑的女儿也曾考上sapix私塾，但因为教室座位狭窄、“孩子就像被关在笼中的机器”，莫笑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。

考虑接送成本，她更倾向于选择离家近，让女儿感到舒服的私塾。“我觉得老师比辅导班更重要，你喜欢这个老师，就算他在一个很差的辅导班里，你也能学得好。”

sapix在东京圈校区分布图，图自sapix官网

莫笑坦诚，在备考“中受”之前，她和孩子抓到的并不是一副“好牌”。

因为疫情，莫笑和孩子滞留在了日本。一直在国内生活的女儿，到去日本学校上学时，都还不会说日语。到了五年级下半学期，姐姐几乎连试卷题目都看不懂。

不过，她很少会为此焦虑。莫笑觉得人生很长，孩子当下学得不好，并不代表今后就没有更好的机会。

因此，她给女儿制定的“中受”预期学校，只是偏差值在55分以上的学校。低于这个数值的学校，她不考虑上；如果“中受”失败，女儿就去直升的公立中学，继续挑战“高受”（初升高）。

心理预期做好后，莫笑接着干了两件事。

1.给女儿制定了详细的备考计划

除了常规私塾课，莫笑给女儿还另外报名了专攻日语的私塾，以便赶上学习进度；她还给女儿在书店买了很多的参考书，尽量做好后勤保障。

考试科目选择上，她避开了女儿的弱项国文，选择了只考察数学和理科的学校。

莫笑女儿参加中受时的考试科目，图自莫笑

争取突破的莫笑，还狠抓了女儿的数学。她发现日本的数学解题思路，不同于中国数学的解题思路，更偏向基于数学原理的理解和运用。

比如一道让她印象深刻的数学题：两点之间，A同学和B同学，他们面对面碰到一起大概要多少时间，再折返回来，又需要多少时间。

“我们做这种距离题的时候，大多会画两条直线，从A点到B点到C点去计算。但日本则是按照面积来计算距离。”

莫笑把日本学校的解题思路拿给大学数学系的同学看，“大家都说这是大学数学的教法，更接近于教小朋友理解基本的数学原理，所以只会做题和数学好，其实是两个概念。”

2.充分相信孩子的潜能

或许是心态的松弛，努力备考的女儿心无旁骛、一心搞学习。

到了六年级，莫笑的女儿慢慢赶上学习进度。最后三个月冲刺的时候，姐姐每晚都会呆在私塾的自习室里学习，遇到不会的题目，就直接问私塾的老师，一直学到深夜私塾关门。

就这样不停问、不停学，日语零基础的女儿，最终考上了全国偏差值70的学校，用两年的时间，创造了私塾里的小小“奇迹”。

姐姐当时的考场，图自莫笑

莫笑也为此感叹：“努力和坚持，让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，也能获得回报。”

“中受”也是精力和金钱的双重考验

日本现象级电视剧《二月的胜者——绝对合格的教室》，曾将“中受”的成功，归功于“父亲的经济实力，还有母亲的疯狂。”

图自日剧《二月的胜者~绝对合格的教室》剧照

“父亲的经济实力”，说的是日本私塾的价格。彦希告诉外滩君，在日本，成绩越好的学生、学的内容越多，私塾花销也就越大。

像她家参加的特训和大班课的费用，一年下来就要花上三十多万人民币；莫笑女儿五年级上的一周三次、每次三个半小时的包月课程，也达到了一年近五万元人民币。

有的家庭为了确保孩子成绩上游，同时会报几个塾的补习。孩子除了在大塾补课外，还另外上“一对一”、“一对二”的个别辅导塾，那些培训费用就更是接近天价。

光是砸钱还不够。要想在“中受”中胜出，家人的陪伴也必不可缺，这就不得不提及“母亲的疯狂”。毕竟，对于小学阶段的孩子来说，没有父母的监督，很难有孩子能够自觉主动去学习。

可以说，“中受”就像一个家庭的集体挑战。面对这个艰巨的任务，也有一些家庭选择了急流勇退。

家住东京港区的小熊曾有让孩子参加“中受”的冲动。但孩子在四年级入读私塾后，她发现儿子因为繁多的作业，变得郁郁寡欢。

小熊孩子写的作业，图自小熊

报名半年来，小熊体会到了私塾的花钱如流水，也为了督促孩子学习，而心力憔悴。虽然不甘心完全“躺平”，但小熊更怕的，是“中受”后最糟糕的结果——不仅没考上学校，亲子关系还彻底崩溃。

事实上，“中受”的难，就难在了父母投入全部的心血和金钱，但小学阶段的孩子却不能完全理解，双方的情绪常会处在崩溃的边缘。

经历过几次家庭大战的小熊，及时醒悟后选择退出私塾。“关键还是在孩子身上。我的孩子偏偏在成绩上不出色，那我再勉强也没啥用。”

在日本，像小熊这样放弃“中受”的家长并不是少数。一些家庭会在孩子小时，为了拓宽孩子的知识面而报名私塾，一旦发现孩子在中期跟不上课程或者感到有压力，他们也会随时叫停。

图自Kazpon／PIXTA

退塾后，小熊给孩子安排了难度稍低的日语国文和公文数学课。她觉得躺平并不等于摆烂，每个孩子都有不同的特点。孩子还没“开窍”的时候，父母还是可以帮助他们放缓前进的步伐。

“人生是扬长避短的，我们要做的，就是千万不要和自己的短处过不去。”

日本升学路上也有隐形起跑线

当然，小熊的底气，来自于他家所在学区，有日本排名靠前的公立学校。

比如这所花费一百亿日元建成的“港区立芝滨小学”。这所学校共九层楼高，因为土地狭小就把操场健在楼顶。室内的游泳池还可以通过移动地板，变成深水池，不用的时候，还能铺上人工草坪变成室内操场。

港区立芝滨小学，图自日本电视台的晨间情报节目「ＺＩＰ！」

学校一年级就开设了英语课，双语教学从小抓起；对于不会讲日语的孩子，学校还专门配备了支持老师，可以免费一对一日文辅导；学校没有微信打卡群，除非有急事，否则老师从不来打扰家长；学校活动丰富、宽容度不错，家长层次很高。

但港区的房价，也像一条隐形线，隔开了想要获得更好教育资源的父母们。

日本不动产经济研究所的统计显示，2023年1～6月的东京23区新房平均价格达到历史最高的1亿2962万日元（约合人民币639.95万元）。日本租房平台ホームメイト显示，即便是租房，仅港区的价格，今年9月来一室一厅的月平均租金就达到了约22.36万日元（约合1万人民币）的水平。

日本其他地区的公立学校，就很难有像芝滨小学这样的办学条件。

彦希孩子所在的公立学校，三年级才有英语课，校园里也几乎没有学习的氛围。彦希告诉外滩君，“学校里，学生们都在谈论游戏，如果不去私立学校的话，基本没有可能考上好的国立大学。”

因为少子化等原因，日本如今进入了“大学全入”的时代，高中毕业后如果想上大学，只要按期参加了高考，就一定能被某一所大学录取。然而，顶尖学生要想考上重点大学，却并不容易。

数据显示，2022年，早稻田大学13个学部实际志愿人数43681人，最终合格人数14116；东京大学学部6大科类志愿者数达到9747人，最终合格人数3085人；虽然录取率在30%以上，但参加这场入学考试的所有选手们，不少是成功通过“中受“，考入知名中高一贯制中学的佼佼者。一些孩子早在“小升初”阶段就失去了参与竞争的机会。

东京大学，图自东京大学

争夺名校的入场券，总是一场激烈的较量。对于大多经历了国内一路高考，从“内卷”中突围的中国妈妈们来说，做出让孩子参加“中受”，再在日本拼一次“高考”的决定并不容易。

不过，扎根海外的她们，虽然私心不希望孩子经历高压的竞争，但对孩子还是有着基本的要求。

想要抓住未来，努力、甚至辛苦恐怕是无法完全避免的。就像彦希的感慨，“作为在日本的华人，我们多少还是希望孩子能够有更多的选择，在异国他乡，也能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。”

注：以上人名皆化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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